胖子的言下之意那男子听得明白,刚刚对那元掌柜生出的一丝佩服立时烟消云散,轻轻摇了摇头,想来也是,赌场生意本就是偏门,能嫁到这样人家的姑娘自然不是好相与的。
那胖子有心再说些元掌柜的辛闻秘事,无奈那男子却似失了兴趣,只能了结话题,所幸这盼君楼的菜色果然不错,很快二人就转移了注意力,大快朵颐。
等那元掌柜再度从楼上下来时,二人己是杯盏过半,那男子正盯着窗外,随手招来小二,指着外头道:“麻烦你拿两个馒头给他。”
小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街的一条巷口处蹲坐着一个浑身泥污的小乞丐,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一双眼睛不断盯着过往行人,却不敢开口乞讨,模样十分可怜。
“客倌真有善心。”那小二似是看惯了这种情况,随口称赞一句,便依言而行。
过了一会,那小二回来,替那小乞丐转达了谢意,又端上一盘鱼来,酸香冲鼻,引人胃口大开。
那胖子讶道:“不是说醋椒鱼今天卖光了么?”
小二笑着看向那清隽男子,“这是元掌柜看见这位爷的善举,特地送给二位的,另外二位的酒资也结过了,二位请慢用。”
那胖子讶然半天,而后看向对面的男子,“韩兄,我可真不理解这种人的想法,她可以视一个母亲的哀求于无物,又能因一件小事而慷慨解囊,不明白,不明白!”
那男子也是有些诧异,但一来那元掌柜己经走了,二来他也不欲与这种人牵扯过多,便没再追问,任那小二离开。
再说元掌柜,出了盼君楼便乘轿而去,没多朝那小乞丐看上一眼,身旁的婢女一直跟着轿子走了半天,才朝轿中道:“少夫人既怜悯那孩子,何不带他离开?”
“带他离开?”轿中久久传来一声轻叹,“我自己的命运都难以改变,有何能力去改变别人的命运?”
闻言,那婢女没再说什么,等到轿子行近一座大宅,看见一人,附到轿边低声道:“少夫人,前面似乎是小舅爷。”
轿中立时传来很不耐烦的声音,“别理他,也别让他跟着进府。”
婢女应了一声,让轿夫不用停下,径直朝大宅而去。
“大姐……”看到轿子,元忆连忙从树荫下跑出来,却没见轿子有停下的趋势,他哪里还不明白,一张放纵过度的苍白面容上猛地涌上几分血色,“元楚怡!你给我停下!”
元楚怡……元初一坐在轿中,被这个久违的名字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再听着元忆气急败坏的声音冷哼一声,微沉的脸上满是鄙夷,本想让人赶走他,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朝轿外道:“梅香,让他去大堂等我。”
梅香应了一声,元忆也听到了元初一的话,脸上仍是愤愤的,狠狠地甩了下衣摆,一马当先地走进大宅。经过大门时,特别报复了那两个将他拦在门外的门房,一人踢了一脚。
叶家大宅是叶家老老爷闯天下那会建起的,名为合庆园,经过不断的整修扩张,己经很具规模。叶老老爷的意思是将来他的子子孙孙就一起生活在这,没想到只传了一辈,就因为家中兄弟失合,在他死后早早分了家。现在住在合庆园中的,只有元初一的公公叶家二老爷。
元忆在偌大的厅堂中等了小半个时辰,也没等到元初一。他己将厅堂的摆设看了个遍,短短两个月没来,厅中设置的古董又换了一批,窗外的荷池也重新修缮过,更让人郁闷的是荷池旁还加盖了曲廊凉亭,清幽而别致。不像元家己有两年没整理过,他今早出门时经过鱼塘,绿苔多得基本看不着鱼了。
元忆本就等得焦躁,现在又不知被哪件事触动了心底的郁闷神经,越发地不忿起来,伸手端起茶碗,发现茶早就凉了,居然也没人来给他换上一碗!他泄恨似地将茶水一饮而尽,末了狠吐出一片茶叶,大叫道:“来人!给我换茶!”
“怎么?茶不合胃口?”
元忆闻声回头,便见元初一进了大厅。
元初一换了女装,略施脂粉,发髻盘起,流苏步摇随身轻振,顾盼间温柔辗转,很是一副贤妻良母的模样。
看清她的模样,元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鼻子眼儿里哧出一口气。他撇着嘴靠进椅子里,极其不满地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们虽然不是同母所生,但好歹也是姐弟,你从乡下回来的时候,我娘可是很关照你的,你那次病了,也是我这个做弟弟的不辞辛劳每天为你煎药!你倒好!几次三番地害我被爹骂,我肚量大已经不跟你计较了,这次还让人把我挡在门外!我好歹也是叶家的舅爷,你这么做让我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抬起头来!”
“能有什么意思?”元初一坐下,耐心地道:“反正现在你也进来了,说吧,找我什么事?”
元忆这才想起今天来的目的,扬着下巴忿忿地说:“怡儿要成亲了,爹说让你给她出份嫁妆,也不用太过张扬,就一万两吧!你准备好了就给我们送来!”
元初一从梅香手中接过香茶,眉眼不抬,“一万两就够了?”
这话让元忆一愣,看向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元忆的模样让元初一笑出声来,她放下茶碗,起身走到元忆跟前,和颜悦色地问:“好弟弟,怎么了?”
怎么了?见鬼了!
以往来向她要钱,没一次成功的,之前元忆畏惧叶家的势力,这次早做好打算要决战到底,如果跟元初一谈不拢就直接找叶老头子说,叶氏家大业大,想来不会在意区区一万两,尤其像叶老头子这种出身的人,最好脸面,看在亲戚一场的份上,十之八九钱会到手。
他的算盘打得不错,没想到元初一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看着元忆的神色,元初一笑笑,回头朝梅香道:“去账房取一万两银票来。”
梅香没有多言,转身而去。
见真去取钱,元忆狐疑的神色渐渐褪去,生出几分得意,“这就对了,你毕竟是元家的女儿,家里养了你这么多年,我娘更是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回报一点也是应该的!”
“是啊……”元初一在厅中慢慢踱着,想起一些往事,心中不由感慨,回过头看着元忆,似笑非笑地道:“的确没什么不满意的,我还打算好好报答你和二娘对我的恩情。”
不知怎地,这番话让元忆脊背发凉,似乎有什么阴谋一样。而他也总觉得这个姐姐自出嫁那天起,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了,让他不由猜测是不是因为叶家煞气过重,所以元初一才过门,就吸满了煞气。
正想着,梅香己经回来,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叠银票。元忆哪还顾得再怀疑什么,马上冲过去将银票纳入怀中,头也不回地道:“没什么事我回去了。”
他的窘态看在元初一眼中只觉好笑,不等他走到门口,开口道:“等一下。”
“我就不留下吃饭了。”虽然很没出息,但元忆也不得不承认,在这几年与元初一交手的过程中,不自觉地对她有些惧意,此时更是怕夜长梦多,恨不能长了翅膀带着银票飞出叶府才好。
“不吃饭也要把借据签了再走。”
元初一的声音万分温柔,却成功地留下元忆。他回过头,脸上还有些茫然,“什么借据?”
“想来弟弟也明白姐姐现在的身份,”元初一坐回主位,漫不经心地端起茶碗,“在叶家,我只是个掌柜,你从我这里拿钱,自然就是从叶家拿钱,按规矩,你借一万两只能拿走九千,多出的一千两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妹妹的体己。”
元忆一时间有点懵,半天才反应过来,“你!”
元初一没理会他,不愠不火地喝了口茶,“至于还债方式,九出十三归,月月滚利,一个月后你只要还我一万三千两,半年之后么……只要七万两。”
什么七万两?还“只要”?元忆瞪着元初一,恨不能瞪死她,怀里的银票此时像点了火似的烫人,拿?或不拿?是个问题。
“拿点钱你推三阻四的!也不想想是谁生你养你!良心都让狗吃了!”元忆咬咬牙,将怀里的银票掏出狠摔在地,虽然不甘,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在叶家的地盘上硬来,“这银子你留着买棺材吧!”说罢,他怒冲冲地转身就走,打算去实施自己的原计划。
“站住!”
元初一一声厉喝,待元忆再回过头,便见她寒着脸,纤眉微挑,“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拿银子就拿银子,折腾这么久,现在说不借钱?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有时间陪你玩!”
元忆被元初一喝得瑟缩一下,随即又挺起胸膛,梗着脖子,“你、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样?”元初一脸色阴沉地将茶碗轻轻放回桌上,朝梅香道:“叫卫三卫四看着他签借据,再把他送回家去!”
卫三卫四是元初一的亲信,也是她的随身保镖,对她的吩咐从不发问,从不违逆,此时在大厅外听到元初一这么说,哪还用梅香来叫,一个去准备借据,另一个守住门口,封住元忆的最后退路。
“你……我不……”元忆看着门口那个壮得不像人的家伙,再看元初一转身离去,一张白脸涨得通红,不知是气的还是吓的,话也说不利索,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好像……“被高利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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