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炸芋片和大理寺的沟渠

岑家食肆的买卖在临安这地界其实算不了什么, 可也实打实的叫手下人赚了好些银子。

歪牛手下几个小弟都张罗着要买宅院了,一人一间还买不起,倒是可以合买,一间大院里隔开来, 歪牛住后头, 舍七带着几个小弟住在前头。

歪牛看上的宅院在他老地盘佑圣观附近, 那宅院藏在巷弄里, 道还算宽敞, 不拘他车马进出,宅院也大, 日后就算是成了亲,开枝散叶也不愁住不开,除非每人又再生了十个八个。

歪牛今也算乔迁之喜, 请了泉九和文豆来吃席。泉九顾念旧情不忘提携, 文豆给了他们挣钱的机会, 这才有了今日,吃他这一顿不冤。

因午后还要赶晚市, 几人也不敢贪杯, 一口两口酒的, 于杨松来说更是无碍, 唯有泉九这个同酒没缘分的, 醉醺醺瘫在驴车里,随着驴车的摇晃而半睡半醒。

驴车比之马车要小巧玲珑许多,佑圣观附近拥挤,文豆又认得小径, 就引着杨松在巷弄里穿梭。

大路走得多了, 小路倒也别有一番趣味。院墙上浇着茶叶沫子的栽葱盆, 摊在墙头竹篾上晒得清香好闻的金银花,吃不完的山芋削皮切了薄片吊着晒干。

不知谁家的小童正在念书,大约是新学,有些磕巴,倒是认真,末了得了他娘一句赞。

文豆只觉得这秋日阳光真是舒服,虚着眼看那芋片,悬在阳光里倒如玉般雅致。

“瞧,这家人也炸芋片呢?没阿姐切得薄,肯定也没阿姥炸得好吃。”

芋片又削皮又切片又要晒,瞧着很麻烦,可晒干了存起来,炸起来却很方便,热油炸到蓬起鼓包,色泽微黄就好了,不过一瞬的功夫。

寻常人家年节里炸肉丸炸鱼时才顺便炸芋片,平日里谁费这油?而且炸好了就那么吃,最多撒点盐,也是惯孩子的人家才会做的吃食。这样已经很好吃了,酥脆可口,满嘴生响。

文豆自觉很有口福,食肆里的炸芋片花样可多,细盐花椒粉都是寻常了,还有撒胡椒孜然的。

岑娘子还喜欢撒些苔菜粉,更添一份鲜,这一撮香料粉饵都比那几片山芋要贵了,可味真是不一般,人人吃了都说好。

可卖是卖不掉的,芋片贱,配它的倒贵,平头百姓谁舍得?只自家人做来吃。

岑娘子每每炸了都要送去大理寺,粉料各撒几份,一路飘香的端进去,常常是炸芋片刚进去,后边就跟了一串尾巴。

江星阔这地儿,原本没什么人来,谁没事找事儿要看他的冷脸?可只要一送炸芋片去,这个来送几份无关紧要公文,顺便抓一些走,那个来说几句废话闲篇,又抓一把走,就连陈寺卿也莫名来提点江星阔一番,末了要了一半走。

炸芋片不耐放,吃不完要潮软的,江星阔也不会舍不得,就是,很无语……

听到文豆的话,杨松刚仰脸想看山芋片,被一件浸透了脏色洗不净的袄裤盖了一脸,这一丈路过去,两户人家的院墙上都架着竹竿,晾了入冬要盖的厚褥和要穿的厚衣裳。

他俩缩着脖子驶过去,驴车顶棚薄,衣裳裤腿轻轻拍打在上头,有些响动,泉九睁开眼。

拐角这间宅院可大,文豆揉揉眼,道:“这不该是张府吗?怎么姓许了?”

“换人家了有什么奇怪。”杨松不知道张家的事情。

毕竟是岑开致的私事,文豆没细说,泉九的脑袋忽然从他和杨松肩膀处探了出来,道:“嘿,张家人搬哪了?”

文豆见他在意,就去问了这许家的门房,也巧,置办了这间宅院的许家还同文豆做着买卖呢。

佑圣观附近的琴行就是许家开的,既卖琴也做个雅客吃茶的地儿,阿囡做的那些花糕酪点,人家很瞧得上。

许家原本与张家就是邻居,因子孙昌盛,有些住不下了,兄弟俩分家,所以许二爷携妻带子搬了出来,就在隔壁,俩兄弟还是照样的好。

许家留客,文豆婉拒往外走,一屁股挪上车辕,对泉九道:

“张家养不住这么大的宅院,只能卖了,两房人分了银子就散了,张申的娘死了,他伯娘带着儿媳和孙子就搬到近旁,就,好像就是咱们方才过来,那晾着金银花的院子。张申自个不知道上哪儿了,许是住在官廨里吧。”

泉九听了冷哼一声,道:“活该。”

原本张申费尽周折得了一个翰林院八品的典簿小官,但做了没几日就叫人给挤下去了,眼下又费了好些银钱在水部求了个官位。

这下倒好了,水部前些年叫肃清了一番,如今在里头的各个实干,逼得他也只能终日与堤堰断漏、沟洫淤堵、碾硙(水转连磨)之类的玩意打交道,没有一丝儿容他钻营上进的缝隙。

船舻、漕运等稍有些油水的差事且轮不上他呢,张申被嗟磨得厉害,日日被指使的满城跑,人都晒得像个老农,背后几个同僚都笑话他,花钱买罪受,使了银子还叫人当傻子!可事实难道不是这样?

那日岑开致和瞿青容从珍宝阁里出来,被事业和情爱滋润着,岑开致美得耀目动人,笑着从张申跟前走过。

张申就那么死死盯着她看,她竟是浑然不觉。张申险些就喊出口了,可车夫赶着马车迎上来,车厢隔绝两人,车轮又碾过水坑,溅了张申一裤腿。

张申低头看看自己裤脚,因差事与雨水分不开,他总戴着斗笠,污水渐渐平复,照出一个神色诡异阴郁的庄汉。

岑开致没有认出他来,但江星阔一眼就瞧见他了。

大理寺地势低,一到雨季就遭水淹,偏偏雨季又是水部最忙碌的时候,湿湿鞋袜又算不得什么,等着好了!

这回,陈寺卿上奏要挖凿沟渠排水的折子终于被批复了,秋日是一年中难得稍干爽些的时候,趁着这个时候赶活,最好不过,入了冬,其实也常常**雨霏霏,叫人一脚一个坑洼。

水部的意思由上至下,到底还是得张申这些小官们来做。

大理寺大多是文官,还是乘轿来上值的,跟着江星阔的那一拨人倒是各个能骑马,小轿一倒,溜出来一个面孔严肃的老头。

不过老头此时笑着,看起来是难得的和蔼可亲,和着马蹄声,就听那老头笑道:“江少卿,恭喜恭喜啊。”

张申背后一凛,不知为何就低了头颅,等他意识到自己对江星阔这份畏惧时,心中又燃起一份恼恨。

他看不见江星阔,却听得他语气轻快,饱含笑意的道:“那日早些赏光。”

“一定一定。”秦寺正虽是年长,却是官低一阶,让了江星阔先行一步。

江星阔原本都迈过去了,忽然顿在了张申旁边,也没看他,但张申知道,他认出自己来了。

“秦寺正,派人多盯着点。”

秦寺正起初有些不解其意,后来一想这回连着牢狱之中也要挖凿沟渠,是得派人盯着些,忙应了,琢磨着吩咐手下几个眼神灵光的去看着这些人。

纵然是没有歪心思,三催四请才来挖沟渠,可不得看紧点?不然做出来几条狗扒拉的道,经得起什么用!

张申倍感耻,但这种感觉还在其次,他脑中横冲直撞的只有一件事,岑开致要嫁江星阔了!

大理寺临时给水部的人在前院理了间屋子出来,其实不差了,他们好些都只就地搭个凉棚。

张申虽是个监工,却不是捧着茶,对着图纸指点江山这么简单,挖渠的劳工大多是卖劳役的,早就学得油滑极了,一个看不紧,这件事上出了纰漏,还得算在张申头上。

张申进进出出的忙活,耳边也听了不少人再谈论江星阔的婚宴。

江星阔虽然瞧着冷淡,但出手很大方,在他手下做事,只要事事勤勉,吃喝是最不计较的。

所以他成婚,大多数人都真心道喜,略有那么几句不入耳的,诸如诟病岑开致出身之类的话,显得也孤零零的,没人应和,若叫江星阔手下人听见,少不得还要挨一顿教训。

张申听了半晌,其中最难听的一句也不过就是带点揶揄意味的,“都当了官夫人了,怎么会亲自下厨整治那么几大席面?都是托给四司六局来置办了。”

四司六局也不是寻常百姓请得动的,李氏寡居有财,儿子好不容易觅得心上人,她自然是要风风光光办一场的。

婚宴设在江府,并不需要钱阿姥真正的忙活什么,她心中欢喜,不张罗又难受,在家里坐不住,今去江家同李氏商议婚礼细节,明儿又去瞿家要瞿夫人帮着拿个主意。

事儿都不大,台盘司送来的杯盏碗碟样式,香烛局送来的龙凤红烛好,还是鸳鸯红烛好呢?香药局送来的香枝粉料也要燃了嗅问挑选。

她心里美,越忙越是精神,阿囡跟着她东家西家走,回来倒头就睡,钱阿姥却神采奕奕的在选窗花。

前些日子秋燥,还听她咳嗽两声呢,眼下全好了,正对了那句人逢喜事精神爽。

钱阿姥闲不下来,在院里直转悠,可院里本就满是人,瞿家三口都去外祖家了,也没个人同她排解胸中的激动。

“哎呦!”公孙三娘抱着筐走进来,她高举着筐子没看见钱阿姥,差点摔了,不过还好,只洒落了满地的栗子。

泉九忙于公事,落得个没人管饭的下场,扯着江星阔的大旗蹭岑开致的手艺。

岑开致刚把最后一碗龙井茶香鸡放进食盒里,又搁了一碟的紫苏渍红柚,正想去大理寺送饭。

阿娣又急急来喊她,“娘子,我觉得滋味不对。”

岑开致让阿娣把柴火加大,整锅鱼沸起来,再浇一碗的醪糟,忙活好了再出来,食盒却不见了。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