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坠海

从昨夜开始，顾听语的成果全部报废归零。

念行躲在贝壳里不出来，他竟然真的害怕潜入大海。

顾听语每天扫扫房间，冲杯海藻茶靠在窗边吹吹海风，偶尔也会翻看念生的画……但惟独没有强迫念生重新钻出贝壳。

念行把贝壳偷偷打开一条缝。

这个海龟蛋顾听语为什么不把自己拖出贝壳呢？如果现在自己爬出来，也腻没面子了。

顾听语此时坐在窗边望向大海，他的手边摆了几张画纸，海风吹起他天蓝色的衬衣，顾听语白皙的侧脸异常安逸平和。

“……”念行偷偷关上贝壳，抱着被子开始打滚。

忽然“咚咚咚”——顾听语终于敲贝壳了！

念行闷闷的声音传出贝壳：“……哈，既然你这么想让大爷钻出来，那大爷就给你……”

——“我要走了，念行。”

说完顾听语远离贝壳，他在心底默数三秒，当“三”还未吐露，贝壳就炸开了。

“你他……顾听语！！你上哪去？？”

顾听语指着海岸对面的岛屿，浅笑道：“游回去。”

“你……你……你……”念行哆嗦着，半天只憋出几个你字。

“哦忘了问你，要不要一起？”顾听语走到门口，仿佛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笑望念行。

“……”念行垂下头，望着自己残缺的双腿说道：“小语，自我有意识开始，我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残缺是天生的。

在特定的时间里，每条人鱼都有上岸的权利，天生鱼尾残缺的念行游的永远比别的鱼儿慢。上岸季到来，海底暗流将念行与人鱼队伍拉开，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时，他被困在距离岸边只有几海里的灯塔下。

而就是这样的距离，念行游不过去。他失去了鱼尾，紧紧剩下两条残缺的双腿。

“我游不过去的……”念行说道。

顾听语叹了口气：“我会帮你游过去的，你只是有些方面，和别人不一样罢了。”

“小语，和别人不一样，本身并不会感到绝望和悲哀。或者说，自己感受到的仅仅是可惜而已。真是让人绝望的，是他们看我的眼神。”

念行不想回到海底了，他永远是队伍末尾的一只人鱼，残缺这件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念行只有接受。

哪来的自暴自弃，哪来的怨天尤人。

唯一需要做的，仅仅是活下去。

“那么……你还渴望大海么？”顾听语一步一步靠近念生，缓缓问道。

……

海边，原本风平浪静。

只是靠近灯塔附近，惊天嚎叫打破了四下的寂静——

“我要死了！！我要淹死了！！！啊啊啊……”

“我游不动了，我需要休息！！！”

“小语，救命……”

顾听语忍无可忍一掌拍在念行橘色脑袋上：“你搞搞清楚，现在还没下水呢！！”

念行正趴在石台上学习如何摆出正确游泳姿势。他若无其事耸耸肩：“我这是让你提前适应，因为等会儿下水了，我还会这么叫的。”

“念行……”顾听语扶着灯塔陷入无奈，“……听话，你先潜下去试试，我这有绳子拉住你了。”

“凭什么听你的。”

“……”

“哎啊！你别踹我！！！我会摔下去的……咕噜咕噜……”念行呛了几口水，猛的浮出水面，他指着顾听语破口大骂道：“海龟乌龟王八蛋！！！鸟屎鱼屎苍蝇屎！！！”

“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被你骂进去了”，顾听语微笑着摸摸念行湿漉漉的头发，“有进步。”

念行张嘴还想说什么，忽然觉得顾听语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异常，他环视周围，终于发现了自己正身处大海之中——

就这么……简单的……回到大海了？

念行拉住绳子伏在海面上，他轻轻摆动下肢连接的鱼骨，他想起来了，这种感觉，被海水侵透的感觉……每一个毛孔都在张开，它们饥渴的呼吸海水，念行曾经认为自己并不属于大海，然而阔别许久后的回归，令念行的心扉如一块干瘪的海面迅速膨胀起来。

这算什么？？念行盈盈伏在海面上，胸口剧烈的起伏……日日夜夜啊，他可以爬上楼梯，在墙壁上画满对海的思念，为什么到头来竟然如此简单。

念行忽然觉得海水是活的，只有拥抱它，才能感受它。

“小语……”念生的声音隐藏着不知所措，他伸出手捞起海水，水花顺着指缝遗漏成空。

顾听语看着念生灵动晶莹的眼眸不禁莞尔：“我们一点一点的学习游泳吧，新接上的鱼骨你还未完全适应。”

顾听语知道，念行努力表现出他的强悍，并且试图从一开始就掩盖他的残缺……他想告诉顾听语自己是正常的——但他念行并未从心底这么看待过自己。

回到大海吧，念行，诚实的接纳自己的样子……好么。

“小语，其实我很厉害哦。”忽然，念行朝顾听语粲然一笑。

顾听语无奈的撇撇嘴，正当他想要把念行拉上岸时，突然意外发生了——念行自己松开绳子。

念行缓慢下沉着，他感觉到顾听语恐慌的视线，哈……总算让这男人再度露出担心了呢……

“念行！！”他又发疯了么？明明还没有学会游泳啊！！顾听语猛的跳入海水，一潜入海中一切都变了，耳膜被海水淹没，世界幽蓝静谧。

念行闭着眼睛，一直坠向无底的深海。顾听语压下心慌奋力朝他游去……近了……还差一点……当他触到念行的身体时，顾听语一把搂住他冰冷的身躯，狠命的像上游去。

肺部传来隐隐刺痛，已经没有多少氧气了，顾听语只觉得念行的身体越来越沉，头顶的稀薄微亮仿佛越来越远，顾听语搂住念行的颈部，将嘴唇轻轻贴在念行的双唇，将自己仅剩的氧气输送到念行嘴里。

念行忽然睁开眼睛。

小语在干什么……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会淹死吧……

小语？……小语？！

醒醒……！！！

念行肩部一沉，顾听语松开念行的嘴唇，他靠在念行肩膀上仿佛睡着了一般。气泡从嘴角鼻间冒出，不一会便陷入死寂，顾听语的肤色愈加苍白。

念行摇晃顾听语，小语可以为他做假肢，可以带他回到大海，小语可以云淡风轻的逼急自己……他的小语不是很厉害的吗？为什么现在一动不动了呢……

念行忘了，顾听语始终是个人类，无论他有多厉害，都不可能长时间呆在水下生存的。

念行试图拖着顾听语向上游去，但是他根本无法支撑两个人的重量。头顶的薄光越来越远，他们持续下沉。

“顾——听——语——！！！”

轰隆巨响，海底如同爆炸般，巨浪腾空而起，然而下一秒，晶莹的水花便瞬间凝固了。整片大海竟然凝固成冰雪陆地，而力量的源头，爆炸如峡谷般分裂开两旁海水，橙色头发的男人蹲在冻结的海水之上，抱着毫无生气的顾听语用力摇晃着。

要做什么？？一定要做点什么？？可是要做什么呢？？？

念行彻底慌了，他最初只是想看顾听语紧张的表情，他想等到顾听语惊慌失措后再重新浮出水面，并且告诉他自己是多么厉害。

但他没想到顾听语竟然跳入海底救他。难道顾听语真的怕他会淹死么……

念行回忆着，顾听语曾帮他用身体取暖……于是他撕开顾听语的衣服，用力抱紧他冰凉的身躯。

还好有心跳……可是怎么还不醒呢？

念行想到刚才深处海中，顾听语用嘴巴输送氧气给自己……念行凑近顾听语，他舔了舔嘴唇，深吸一口气重重吻下去。

人类都是这样救人的么……小语的嘴巴，好软……

念行将手绕过顾听语**的背部，沿着腰部向下滑去，念行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只是顺着紧致的线条一路摸下去……

这种感觉，好陌生。但是，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