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燕窝汤圆和月下黑影子

张申归秦寺正审问, 江星阔甚至没有露面,秦寺正就听他一个劲在喊叫,“江星阔在哪!我要见他!我要见他!”

秦寺正掷了签,掴了他十巴掌, 张申还在喊叫。

“这是鹦鹉成精了?”身侧的录笔低声嘟囔。

秦寺正轻咳一声, 这小子顶了老爹来干差事的, 性子还没磨好, 就知道惹他发笑!

最后没法子叫人抻开他的嘴, 敲了他几颗牙下来,方才算老实了。

张申肯交代了, 却又像在瞎说八道,说是有人指使,却又说不出那人姓甚名谁, 甚至连面目都无法勾勒, 只说他那双眼, 像是快死的人。

秦寺正嗤之以鼻!

“只说牢里有个叛徒需得灭口!”张申痛得都没有别的情绪了,只晓得痛, “那人是军中的, 我是替军中办事的!”

他以为这事儿不难办, 火油是张家从前做生意时剩下的, 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堆着没出手,用了也查不到来处。

火一点,既可泄愤,又能邀功。

借着张申软弱之际, 秦寺正又逼出了他诱使钱阿姥掉入沟渠, 再用铁坠掷伤了她。

“她最是个心硬的人!”他指得是岑开致未因此事而拖延婚期。

秦寺正却听得半懂不懂, 装着糊涂摆摆手,令人将他拖出去,恰在回廊上碰上了岑开致。

一位是新婚少妇,穿着粉袄绯裙,正掀开金丝彩绣凤毛斗篷的兜帽,露出她平素不常梳的峨髻,只簪了一二红宝金珠,想来是为应新婚的景。

她那张薄施粉黛的面孔华美而玲珑,比之寻常日子里的清丽婉约之美更多一些妍魅,唇边不自觉含笑,昨夜是她真正的洞房花烛,想来是欢愉而美好的。

垂眸一瞥,瞧见这瘫血糊糊的烂泥,纤长的柳眉一挑,似乎惊讶,但也只有一点,她连笑都没收敛。

另一位是受刑人犯,穿着囚服血衣,因为不肯招供,被敲掉了半口的牙,连口水都兜不住。

原本昏死着,听见一丝她的声音,便惊醒过来,抬头望着她。

张申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岑开致也是仰脸看,他立在台阶上,她站在屋檐下。

阳光柔化了她眉头的结,他只觉得惊艳,其实她那样的聪慧,恐怕早就就洞悉了日后在张家的压抑悲苦。

张申很快被拖走,拖到拐角,他与岑开致恰好平行,眼瞧着她往那院里去,没进门里,永不再见。

张申闭了闭眼,认命的低下头去。

他只觉得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早知自己对她这份心无法灭绝,倒不如先了结兄长,带着寡嫂另居,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对,也能得她几分真心。

弟娶兄妻,自古以来也不稀罕,他何必拘泥于那点规矩体面。

张申做着幻梦,突然被拖过几节台阶,狠狠挨了几下撞,梦也裂了,老天爷让他还能见岑开致一面,也是怜悯了。

“那人居然给张申交代了实底。”张申虽未见到江星阔,但他一直在侧室听着,于这一点上,江星阔有些想不通。

秦寺正坐在下首,掀了茶盖又合上,似乎没什么兴致吃茶。

“有何问题?”江星阔问。

秦寺正歪了歪身子,一张愁闷的老脸正对江星阔,道:“大人,您从明州带回来的赵书吏案卷,还有沈平的口供,都指向任将军弄权敛财,私德有亏。若是这案子上报了朝廷,准保成为攻讦任将军的利器。这案子若坐定,他确有罪责,可削了他,边境又有谁人可坐镇呢?”

江星阔默了一会,道:“难道因为他有用,犯了事就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官并非这个意思,只是,”秦寺正斟酌着说辞,道:“大人在军中也有些人脉,不是说亦写了密信请人从军中着手查此事,可有回音?”

回音说到就到,由岑开致携来。

纸上短短几十字,极为凝练,江星阔看罢就递给了秦寺正,柔声对岑开致道:“身子可还便利?”

秦寺正皱眉看得专注,没有听见江星阔这句低语。

一点腰酸并不妨碍什么,岑开致轻推了江星阔一下,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道:“好得很。”

江星阔缓慢的点点头,笑道:“那便好。”

这三字吐得分外有深意,岑开致面颊微红,示意他先忙正事。

等他们这番眉眼官司打完,正好秦寺看完了信,像是不知道该怎么措辞,“这,这……

“这已不是新鲜事了。”江星阔替他道。

他前些年被调去榷场办事,结识了现任川陕宣谕使的虞大人。

虞大人有赫赫战功,本是个难得帅才,出任后呕心沥血与各路将领共谋经略中原,收复了陕西许多失地。

可朝廷中求和派势力庞大,力主割地求和,代为诏书说:“弃之如鸡肋。”

“虞大人一腔热血渐冷,年岁也大了,一向很喜欢提拔年轻人才,任将军也是借了虞大人的路数,在我之前已有人告知任将军有贪污渎职之举,虞大人十分震怒,正在着手详查,要我将手头证据卷宗一应送去,并案来查。”

江星阔说着就见秦寺正叹了口气,“虞大人的性子最是刚正不阿,又是自己举荐过的人,又怎么会容得下,咱们这查到是枝叶,根却在川陕,一查一个准。”

岑开致默默听着,与江星阔一并回到他的院里。

虽是刑官,动刀动剑的,可案几上的书山卷海都能把人给淹没了。

江星阔短歇的内室中,还有一个竖格挡底座可旋动的书架,与军中贪墨以及与之相关的明州大小案子,其案件卷宗都在上头,边上一把摇椅,想来江星阔是时常坐在此处翻看的。

摇椅宽大,岑开致整个人都窝了进去,信手从书架上拿过几份文书来看。

江星阔手头又不只这一件案子,间或有小厮进来送文书,或是手下的狱官来议事,总之并不清闲。

岑开致随意翻阅着,她有一小癖,书页遇折角就喜欢抚平,一本本的抚过去。

抚了几本之后,岑开致忽然觉出了什么,这些卷宗文书都经过打理,平整无褶皱,只最下角偶有一小折,如此看来,倒像是江星阔翻阅时有意无意的记号。

岑开致连忙反过去,一本本将那记号折回来,手上动作着,眼睛也一溜一溜的看着,纤细指尖在一个名字上顿了顿。

她困惑的皱起眉,又一一翻查,果然每个折页上都有这个名字。

江星阔忙好公事,自外间道:“阿致,回家了。”他其实还在休假中,撇不下这些差事罢了。

岑开致正出神想心事,叫他横一打岔,倒是没捡起来了。

离开大理寺前又听了亲信来报,说鲁八和荀海交替跟着沈平夫妇,说二人并未走远,只是在城外兜圈子,又在村户家中改换了衣裳。

不过要引的人,还没有引出来。

深秋其实已是冬,夜晚尤其如此,风吹来的时候,刺骨之冷。

不过红帷帐后,春意融融,滚热灼烧。

岑开致跌入一片柔软之中,在昏暗中合着眼,急急的喘着气,余韵未消,快意还在经络中游走。

两人又彼此温存了一会,今夜较昨夜,又是一番新天地。

几声谨慎小心的叩门脆响,惊得岑开致咬了江星阔的舌尖,她悻悻然蜷进被窝里,道:“怕是有大事。”

小江府的下人都是从江府里拨来的,各个乖觉,知道自家主子不喜欢人多嘈杂,平日里都轻手轻脚,干完了差事就退下,也从不在她跟前点眼。

更别提在夜里叩门了,江星阔应该是深吸了几口气,强耐道:“我晓得,因是收到鲁八他们的消息了。”

他飞快的起身穿衣,在岑开致唇上又一吻,道:“早些安置。”

院里,就见夜里精神头足,又刚抓了老鼠回来戏弄的夜枭正扑腾着要去抓小厮怀里的信鸽。

小厮抵挡不了,差点挨挠,江星阔出来方才老实。

岑开致穿上衣裳,推开一条窗缝,正看江星阔大步的向外走去。

崔姑已经躺下了,听见响动又出来道:“夫人可是饿了?”

她不问还好,一问,岑开致摸摸肚子,还真有些饿了。

“灶上可有什么便利的吃食?”

“老夫人晚间送来一盘的汤圆生胚。”

崔姑见岑开致似乎不喜,就道:“馅料同寻常的芝麻花生不一般,是用白芸豆和燕窝做的馅料,并不十分甜腻。”

“那好。”岑开致满意的点点头,道:“让小厨房做一碗来。”

岑开致这几日其实难眠,昨夜是生生叫江星阔弄得昏睡过去了,今夜虽也酣战一番,她却还余了几分精神,这事儿若得好,养人不耗人呢。

岑开致抚了抚面庞,想起江星阔在她耳畔那句戏谑的,“果然是个贪吃的,可得喂饱了。”她有些面红耳赤。

幸好红烛一照,崔姑也看不大出来,只觉得岑开致生得美,挑灯芯的动作都有种风流态度。

汤圆白白几丸,几粒金红丹桂缀在上头,看不出它的与众不同来,咬了一口,就见是丝丝缕缕的燕窝和细密的豆蓉,清爽舒口,别样薄甜。

灶上大约是有好山药,蒸了送来,崔姑净了手替她一圈圈剥去薄皮,一节节白腻,好似糯米捏就,瞧着就能体会到那中绵密的口感。

山药配了两种浇汁,蜂蜜和虾油,岑开致都尝了尝,各有风味,总之是好吃的,一不小心就吃得多了些。

饱腹就更睡不着了,她抱膝歇在外间榻上,看着西窗外投进来的月色,想着往日种种,近日纷纷。

江星阔出去了,崔姑便抱了被歇脚踏上同她做个伴。

岑开致想心思也没声,屋里静默,仿佛她已熟睡。

此时屋外些许异动,先是夜枭的动静,古古怪怪的叫声。

岑开致眼睁睁看着月色之中,从屋顶落下一个人来,影子印在窗门之上分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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